糖心vlog官网ios:考逼逼-暮色嘶鸣：苏德战场上的马与最后的骑兵
自人类进入工业化时代以来，旷日持久、全民参与的总体战愈发成为大国之间战争的主要形式。这就要求国家将一切资源动员起来投入战争——无论是前线的战斗还是后方的生产，其中也包括了人类驯养的各种动物。狗、马、牛、鸽子……许多动物除了承担人类赋予的传统职责，还被人们用于新的用途。例如，二战中美军就曾试图以鸽子作为反舰炸弹的引导头，苏军则训练狗攻击德军的坦克。
就马而言，第二次世界大战可谓它们在工业化的现代世界中最后的辉煌时刻。与许多人的想象不同，除了英美外，所有的主要参战国均在军事上和经济上高度依赖马匹。其中，苏联对马匹的使用无疑是最令人叹为观止的。
战前的畜力储备：苏联马匹的基础与分布
作为帝俄庞大疆域的继承者，苏联境内有着极为丰富的马种，包括顿河马（The Don）、拉脱维亚马（The Latvian）、俄罗斯重型马（The Russian heavy draft horse）、蒙古马（Mongolica）等等。这些马种分别能够胜任骑乘、挽犁及驮担的角色，其中一部分也能够胜任多种用途。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又通过纯血马、顿河马和中亚马种的杂交培养出了作为骑兵坐骑的布琼尼马（the Budyonny）。这种马活泼、耐劳，对饲养条件要求又不高。在东欧的平原上，马匹既是主要的耕作牲畜，也是运输和传递信息的重要工具。俄国革命后，北高加索、乌克兰和沃罗涅日州成为苏联马匹最重要的产地。
当代马场养殖的布琼尼马
谢苗·布琼尼元帅和布琼尼马的合照
在三十年代到四十年代初的苏联经济中，马匹扮演的角色逐渐为机械所取代。马匹的保有量自苏维埃政权建立以来，两次蒙受了大量的损失：第一次是在内战和这之后的困难时期，马匹因连年的战争消耗和饥饿而大量减少；第二次是1929-1933年期间，大量马匹因各种原因被宰杀，剩下的马匹又在谷物供应困难的时期被过度使用。和1929年相比，1938年苏联农业中的马匹保有量下降了超过一半（见表1）。随着农业集体化的完成和农业生产趋于稳定，马匹数量也开始在苏联农业人民委员部马匹繁育委员会的努力下逐渐恢复。但是，此前两次历史性的重大损失仍然难以得到弥补。对此，国家并未谋求通过大量进口马匹解决问题，而是通过工业化的成果为农业地区提供越来越多的农业机械作为替代。如表1所示，机械动力在农业中起到的作用越来越大，最终占据了总马力的46.7%左右。
尽管骑兵在俄国有着悠久的历史传统，但在战争前夕，骑兵的地位也在很大程度上遭到削弱。自近代以来，骑兵一直在俄国军队中扮演重要的角色。而在俄国内战和苏波战争中，由于交战双方都没有足以填满整个战线的兵力，能够机动作战的骑兵便在战场上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1854年克里米亚战争巴拉克拉瓦战役中同英国骑兵交战的俄国骑兵
苏波战争中的红军第一骑兵军，1920年春
也是因为如此，布琼尼的第一骑兵军成为后来苏联歌谣和文学作品所传颂的对象。内战结束后，红军骑兵部队迎来了大规模的复员。但自1927年国防危机爆发后，苏联开始加速重整军备，建立大量新的骑兵部队。1929年时，红军有14个骑兵师和7个骑兵旅。到1938年，这一数字便剧增至32个骑兵师和2个旅。和内战时期往往骑马冲锋的传统骑兵不同的是，新的骑兵部队同间战期许多其他国家的骑兵一样，出现了骑兵步兵化的趋势。马匹一般只是骑兵快速机动的工具，骑兵会在到达预定位置后下马作战。这是一战依赖武器火力发展的必然结果。苏联1927年型恰西克（Shashka）骑兵刀的形制便反映了这一趋势——骑兵刀的刀鞘上出现了步枪刺刀的卡槽，以方便骑兵将刺刀装在骑兵刀上，从而在骑马时携带刺刀。
苏联1927年型恰西克骑兵刀
1938年，受西班牙内战的经验影响，苏军开始将机动部队建设的重点转向大规模的机械化部队，并开始相应地削减骑兵部队的数量。到1940年，苏联骑兵部队仅剩下21个骑兵师。也是在这一时期，远东的骑兵部队在诺门罕同日军发生了交锋，这是苏联骑兵在内战及其余波结束后的第一次实战。在1939年至1940年的苏芬冬季战争中，交战双方也投入了一定数量的骑兵，并用马匹拖曳滑雪部队，但冬季卡累利阿一带的环境并不适合骑兵发挥起机动性，苏芬两国都在战斗中损失了大量的马匹。考虑到芬兰保有马匹的基数，无疑其损失相比苏联更加不可挽回。
苏芬战争中拖曳滑雪部队的苏联骑兵
前线与后方之间：二战时期苏联马匹的多重功能
1941年6月22日，纳粹德国撕毁《苏德互不侵犯条约》，入侵苏联。面对德军迅猛的进攻，苏联很快建立起了战时体制，并开始卓有成效地从国民经济中动员一切资源抵御纳粹的侵略。其中，马便是极为重要的一项资源。在两个月的时间内，国防人民委员部就建立了足足48个骑兵师投入前线。和战前的师相比，战争初期组建的骑兵师编制较小，只有3447人，并且还有未配属坦克团的轻型骑兵师。到1941年底时，苏军共有82个骑兵师。在战争最初几个月的战斗中，苏军骑兵军经常被分开来，部分地投入对德军的反攻或掩护步兵撤退的行动中，剩下的作为预备队，有时也需要作为步兵守卫阵地。在莫斯科保卫战及之后的冬季攻势中，骑兵军被用于和坦克旅配合向敌军纵深地带实施机动，以尝试包围和歼灭德军。但事实证明，此时的骑兵军由于坦克不足，难以在完成快速突破后站稳脚跟。
除此之外，在机动车辆不足的情况下，马匹也在拖曳火炮、后勤运输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在1941年到1942年年终，一个满编的步兵师有1850匹马。一门76毫米口径的火炮需要4到6匹马拖曳，122毫米口径的榴弹炮则需要8匹马，炮弹则需要另外的马车运输。1941年12月24日，最高统帅部大本营又开始大批量地组建马匹运输营，每个营有500匹马，并配有100辆马车或马拉雪橇。在一些马难以适应的环境中，骆驼和驯鹿取代了马在运输中的角色。在建立独立炮兵部队时，苏联战时最高权力机关国家国防委员会也会专门动员马匹。在撤离部队的伤员时，马车也是主要的方式。相比坦克和半履带式、轮式车辆，马匹更能适应苏联春秋时节的泥泞路面，并且能够穿过茂密的树林。因此，更多使用马匹机动的苏军有时反而会比德军的装甲掷弹兵有机动性上的优势。
1941年11月7日在红场接受检阅的苏联骑兵
1942年11月，苏军开始组建同时包含骑兵军和坦克军的骑兵-机械化集群。这一新型的快速化集群使得苏军在机动车辆不足的情况下完成对敌军的快速穿插成为可能，并成了1943-1945年苏军瓦解敌军防御的重要手段。当坦克部队在敌军防线上创造出突破口后，骑兵将紧随其后，并在敌军反击或建立起新的防线前直插敌人的后方。在1944年，苏军共有6个骑兵-机械化集群，它们分别隶属于不同的方面军。随着1943年后，英美通过租借法案提供的卡车开始大量抵达，苏军在后勤和火炮牵引方面对马匹的依赖出现了明显的降低，但马匹仍然是苏军实现机动的重要手段。
同时，由于大量的汽车被从国民经济中动员起来，马匹在民用运输方面的作用也越来越重要。由于西部大型煤矿的沦陷，通过马车运输泥炭、油页岩和木材等替代性燃料一度成为维持工业部门运转的重要手段。在战争期间的每年冬天，国家国防委员会都制定了为林业暂时动员马匹等运输力量的命令。在1943年12月，农村近10%的马匹都被动员起来，以用于拖曳采伐的木材。在列宁格勒围城战期间，重量相比汽车更小的马拉雪橇在拉多加湖冻结后便立即开始为城内提供急需的维生物资。在1943-1945年，由于德军在撤离前破坏了大量的桥梁和道路，而铁路线主要被用于军事运输，马车便成为从新解放地区农村运输人员和物资的主要手段。
穿越拉多加胡的马拉雪橇编队
困境与转机：马匹在现代战争中的限制与落幕
尽管在自然条件下，马主要以鲜草为生，但马作为奇蹄目动物不具有反刍能力，一天需要放牧八个小时左右以进食鲜草，方能满足自身活动所需的热量。而在战争中，无论是前线或后方的苏联马匹都不可能得到如此之长的放牧时间，这就需要为马匹提供热量更高的食物。根据1941年11月的国家国防委员会第923号命令，骑乘用马和辎重用马每天得到3公斤燕麦的配给，火炮牵引用马每天的配给为4.5公斤。但是，一匹从事繁重工作的马匹一天的谷物消耗量会达到5公斤以上。剩余的部分就需要用大麦、豆类和干草等食物来补充。所有这些食物都有赖于后方的补给，因此，骑兵部队和高度依赖骡马的步兵部队难以长期远离铁路线持续作战。而就后方的林业和运输业工作马匹来说，它们可能并不总是能得到足够的谷物。在这样的情况下高强度工作的马匹很容易营养不良，并因免疫力下降而病倒。但得到动员马匹的经济部门往往对此并不关心，因为这些马往往很快就要还给集体农庄和国营农场。
和机动车辆相比，军队中的马匹需要额外的照顾。马匹需要在夜间睡眠，并拥有能躲避恶劣天气的良好居住环境，才能保持健康。因此，辎重部队和炮兵部队总是要先找到合适的地方作为马厩才能停下来过夜。如果没有人打理马的毛发，它们很容易长虱子并感到高度不适，没法睡好，进而影响其表现。同时，马匹需要定期休息，让它们在一周以上的时间内每天工作8小时以上会使其积劳成疾。在苏联严寒的深冬，厚厚的积雪也使得马匹和汽车一样难以移动。在这样的环境下，让骑兵部队进行强行军，以包抄和袭击敌军的做法导致了大量的马匹冻死或得病。
在战争中，马匹的脆弱性不仅表现在其作为生命对适宜的生存环境的依赖，而且也表现在其在现代兵器面前的不堪一击。无论是普通步兵手中的枪栓式步枪发射的一枚中口径全威力弹，还是中口径炮弹的碎片，都可能对一匹马造成致命伤，或使其永久失去工作能力。在德军的俯冲轰炸机面前，没有防空炮火保护的马队更是完美的打击目标——不幸的是，在战争的前两年中，制空权往往在德军手中。未经足够军事训练的马很容易因轰炸而受惊并四散而逃，而战争中动员的大多数马匹恰恰没有得到训练的时间。哪怕是训练有素的骑兵部队，在严阵以待的步兵阵地面前也脆弱不堪。在1941年11月中旬，莫斯科保卫战期间，蒙古骑兵第44师向德军第106步兵师发起了一次骑马反冲锋。结果，在机枪和火炮编织的火力面前，两千多名骑兵和他们的坐骑死伤惨重，而德军却鲜有损失。在整场战争中，苏军有超过100万匹军马死去，占军队累计动用马匹数量的约28.5%。
1942年初冬季反攻中的苏联骑兵
尽管对红军官兵来说，马既是重要的工具也是可靠的战友，但在士兵们身陷重围、饥肠辘辘，或马匹丧失作战能力后，宰杀马匹或吃死马就成为士兵们补充蛋白质的重要方式。这种行为最初往往是饥饿的士兵违反军规的行为，但到后来越来越普遍地得到了上级的认可或默许。从1942年开始，随着来自中亚的各突厥民族开始越来越多地加入红军，马肉的食用变得更加普遍。来自哈萨克、乌兹别克等地的炊事员们很快就让他们的一些斯拉夫人战友接受了这种此前从未尝试过的肉食。受他们的影响，除了简单的炖马肉外，马肉抓饭也出现在了一些红军部队的食谱上。同时，国防人民委员部也从1942年初开始系统性地将前线两军的死马就近运往食品工业人民委员部的肉类加工厂，以将它们加工成马肉肠供士兵食用。在1943-1944年，当经济部门要求红军归还此前动员的马匹时，他们会发现相当一部分还未来得及投入战斗的马不见了踪影——毫无疑问，它们进了红军士兵的肚子。
由于马驹需要三年才能成熟并承担工作，在战争中苏联只能主要依靠现有的储备。在被德军侵占的苏联领土上，有多达700万匹马匹被纳粹德国控制。这些地区剩下的马大多在沦陷前夕被苏军征用。而尽管马匹的损失十分重大，但苏联政府清楚马匹在农业和运输业中的重要性，因此在动员马匹时总是保持着一定的克制。即使在战况异常艰难的1942年下半年，国家国防委员会也注意避免动员国家血统登记册上的优质马匹。在这样的情况下，军队对于马匹的需求很难得到满足。在1942年4-7月，由于马匹不足，红军共解散了41个骑兵师，其人员被改编为步兵，马匹则很大一部分被用于补充剩余的骑兵师。即便如此，到同年11月，斯大林格勒的近卫第3骑兵军、第8骑兵军和第4骑兵军在几乎满员的同时，马匹存在7000匹，或总数15%左右的缺额。1943年骑兵军的总数从17个减少到了8个军，共26个师。此后，骑兵部队的数量在战争中并未出现进一步的削减。即便如此，维持军队中马匹数量的需要仍要求从农业部门中源源不断地动员马匹，以替换损失的马匹。以西西伯利亚州为例，当地集体农庄的约147317匹工作用马（占全部马匹近 20%）被动员到了军队。由此，军队和国民经济中的马匹保有量都相当紧张。
为此，1942年初时，苏联政府提出了从东方国家购买多达50万匹马匹的设想。然而，由于远东地区铁路运输能力的限制，交通人民委员部拒绝运输如此之多的马匹——特别是考虑到还需运输保障其生存所需的食物。因此，进口马匹的数量只好减少到16.5万匹，其中9.4万匹来自外蒙古，5万匹来自中国新疆，1.3万匹来自唐努图瓦，8000匹来自伊朗。截至1942年12月10日，共已购买13万匹马。由于交通人民委员部仍然只同意从远东运输2.5万匹马给西方前线的军事单位，同时从外蒙大量进口马匹有难以一一检疫的问题，进而导致萨普病马瘟流行的危险，所以从远东各地购买的马匹被优先用于补充邻近地区的国营农场和集体农庄。在农业单位完成检疫后，6万匹马将被动员进入远东用于提防日本的各方面军和军区。而从伊朗进口的马匹则主要被用于补充此时暂时被德军A集团军群同苏联其他部分阻隔起来的外高加索方面军。然而，这些马匹在庞大的损耗和动员需要面前只是杯水车薪。
苏联国家国防委员会1942年8月23日第2203号命令《关于从东方国家进口马匹》РГАСПИ. Ф. 644. Оп. 1. Д. 53. Л. 44
由于从1942年下半年到1943年，苏联生产的拖拉机备件被主要用于供应军队，所以拖拉机站相当一部分的农机无法正常运行。许多大马力拖拉机也得不到足够的燃料。由此，农业中的机械动力大幅下降。在青壮年男性农业劳动力被大量动员至军队和工业的情况下，寻求替代性的农业畜力势在必行。从1943年初开始，使用奶牛代替马匹进行耕作的做法开始在集体农庄中普遍推行。因此，如表2中所示，1943年出现了非常吊诡的情况：马匹数量进一步下降，但牲畜的等效马力却出现了略微的上升。1944年，随着军事上的胜利发展和租借法案援助车辆的大量抵达，相当一部分马匹开始从军队中被解放出来，并回到农业经济中来。然而，一些后方地区国营农场和集体农庄的马匹数量不增反减。这是因为一部分马匹被征调至新解放地区，以帮助当地的农业恢复。到战争结束时，尽管苏联从德国及其轴心国盟友手中获得了一些战利品马匹，但国民经济的马匹保有量仍然只有战前的一半左右。相比之下，机械动力则保持在战前的近六成，而这一数字还将随着军用车辆的民用化。与此同时，马作为一胎生动物，繁殖再生的速度相当缓慢，完全无法和因坦克生产而规模大幅增长的拖拉机工业相比。因此，它在战后苏联农业的复兴中起到的作用越来越小。类似的，马在军队中也很快地退出了历史舞台。骑兵师在战后都逐渐地改编为坦克师和机械化师。到1955年，苏联的最后一支骑兵部队解散。
小结
在苏联的卫国战争中，马既是骑兵的坐骑、军队火炮辎重与工业及林农业的运输者，也是耕地的工具。尽管在战前，马在上述角色中的地位已逐渐地被工业化所造就的机械所取代，但在总体战国家的极限状态下，马作为卡车、拖拉机等机械的下位替代被使用到了极致。然而，即使有外部马匹的输入，马匹却仍然供不应求，并飞速地遭到损耗。由此，马在农业中的角色也部分地为其他动物所替代。在战争结束后，数量难以恢复的马很快便被日益增长的装甲车、汽车和拖拉机所取代，进而丧失了自己在军事和经济的角色。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在苏联战后的历史记忆中，卫国战争中马的地位被逐渐边缘化。除了偶尔作为坦克冲锋的配角出现在电影银幕上，以及作为哥萨克歌曲中的配角外，它们在俄国内战历史记忆中的地位已完全被T-34中型坦克的“钢铁洪流”和女性驾驶的拖拉机所取代。马在苏联卫国战争中的经历是其在二战中的角色的一个极端缩影，在其他工业化的参战国，它们同样因战争的摧残而加速退出了历史舞台，但没有哪个国家像苏联一样，将马使用到了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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