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的舆情网站app:黑料门-今日黑料-专访|陈薪伊:我愿称这部剧为“朱生豪的哈姆雷特”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不容思考的问题。听,丹麦邮号吹响了……”2月21日至27日,国家大剧院制作莎士比亚经典话剧《哈姆雷特》迎来第七轮演出。该剧由著名导演陈薪伊改编并执导,国家大剧院戏剧演员队演员赵岭、王文杰、孙立石、杨淇、董汶亮等原班阵容再度登台,共同呈现这部“朱生豪的哈姆雷特”。
本轮演出期间,今年已经87岁的陈薪伊导演在剧场接受了记者的专访。在她看来,“朱生豪的至情至性,以及他作为诗人的另一个身份,都赋予他的译本对莎士比亚剧作原文意韵更加诗意精妙的传达。我愿称这部剧为‘朱生豪的哈姆雷特’。”

陈薪伊导演。摄影 王诤
演出伊始,伴随着轰炸声,贫病交加的朱生豪抱着被炸毁的《哈姆雷特》残稿走向舞台。生活的困苦并没有磨灭他坚定译莎的决心。由赵岭饰演的朱生豪在妻子宋清如的鼓励下,哪怕手稿三度被炸毁,也只是在扼腕叹息后不再怨怼,依旧在病榻上笔耕不辍。他的脑海中,丹麦邮号伴随着现实里炮火声远远地吹响,莎翁笔下的那个充满权谋与爱恨的丹麦宫廷也仿佛出现在他的眼前……
融合了东西方建筑元素的舞台映入观众眼帘:一侧是江南园林典型的圆拱门,一侧是代表丹麦王室的欧式尖顶城堡。在红与黑为主色调的光影铺垫下,整个舞台营造出一种庄重而又略显压抑的氛围。由孙立石、杨淇饰演的国王克劳狄斯与王后乔特鲁德登上舞台中央的菱形平台,宣布新王登基迎娶寡嫂。赵岭也从孱弱的江南才子造型,转换成挺拔俊秀的丹麦王子形象,作为哈姆雷特王子身着丧服徐徐登场。

左侧上场口是三个北欧哥特式的尖形门框。 摄影 王诤

右侧下场口,中国园林圆形样式的拱门。摄影 王诤

剧照
一面是“行胜于言”的翻译家,一面是“优柔寡断”的丹麦王子,分饰二角的赵岭在“反差”中表演收放自如。在剧中饰演宋清如和奥菲利亚两个角色的王文杰,也充分诠释温柔坚韧、不向困苦低头的朱生豪妻子,以及饱受爱情苦痛与亲人离世折磨的贵族少女两个性格迥异的角色形象。孙立石更是一人饰演奸诈阴狠的“新王”克劳狄斯,以及在剧中作为鬼魂出现的“老王”。经典的复仇剧情在哈姆雷特的迟疑与延宕间缓慢推进,但步步紧逼的是另一位“复仇王子”,为夺回被抢走的国土起誓为父报仇的挪威王子小福丁布拉斯,正厉兵秣马准备进攻丹麦。
第三条突出的复仇线索则有效推动剧情,由郎英博饰演的雷欧提斯,义无反顾地向误杀了自己父亲波洛涅斯、导致奥菲利亚不幸的哈姆雷特提出决斗,他的果敢与决绝,反衬出哈姆雷特的懦弱与犹豫,也引发观众对剧中角色的悲剧命运更深层次的思考。丹麦王室的悲剧缓缓落下大幕,舞台一侧朱生豪也在病榻上走完了他短暂的人生,将生命永远地定格在32岁。宋清如缓缓走上舞台,诉说对这位“无冕之王”的无限思念,朱生豪与宋清如在战火中坚守爱情与译莎事业的故事,同样令现场观众为之动容。

剧照 克劳狄斯跪地祈祷时,哈姆雷特本有机会可以一剑封喉,大仇得报。
澎湃新闻记者注意到,在该剧开场前和幕间休息的时候,舞台正中会垂下一面形似邮票小型张的幕布,左侧是莎士比亚的画像,右侧是朱生豪的头像照,两人旁边各附有英文和中文剧本,中间则用隶书字体写着“朱生豪的汉姆莱脱”,以此彰显朱生豪在这版莎士比亚话剧中的重要意义(朱生豪的译本原名即是《汉姆莱脱》,“哈姆雷特”这个译法后来出现,逐渐为大众知晓)。
陈薪伊导演在剧场接受专访时表示,在她看来,“《哈姆雷特》像一座金矿,永远挖掘不尽。莎士比亚是用解剖刀解剖人性的,美和丑都同样鲜明。”

舞台正中垂下的一面形似邮票小型张的幕布。 摄影 王诤
口述:
“朱生豪的这个版本最好”
1954年作家出版社的《莎士比亚戏剧集》,就是朱生豪的译版,也是新中国成立后出版的第一套莎翁全集。当年刚面世我就买了一套,记得书皮是黄色的,开本也不大,把这一摞书捆到自行车后座上,美滋滋地骑回单位,心里还炫耀着:看那一帮人都不读书,还是我爱学习(笑)。我从来不“看”莎士比亚的剧作——看不了,刚看两句就得读,必须是张嘴念出来,就这么喜欢。
拨乱反正恢复高考后,我考入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当时给我们上课的孙家琇老师,是国内研究莎士比亚剧作专家里的Number One。
我记得她在课上讲《麦克白》,讲到麦克白夫人接到丈夫的信,说他遇到了女巫三姐妹,预言他可以当上苏格兰的国王,麦克白夫人就开始极力怂恿丈夫弑君篡位。孙先生当时是用英文给大家朗读麦克白夫人的台词,那时她已经上岁数了,声音有点沙哑,但好听极了。现在回想起来,我的汗毛还能竖起来。我在中戏的毕业大戏就是排演《麦克白》,我演的正是麦克白夫人。

剧照 孙立石(右)饰演“新王”克劳狄斯、杨淇饰演母后乔特鲁德。
2016 年国家大剧院请我来排演《哈姆雷特》,我为什么要选择朱生豪的译本,而且执意要把这个人物也加进去?因为我把莎士比亚的剧作作为我的教科书,所以看了诸多版本的译本, 国内目前所有的莎士比亚戏剧的译本我都读过,卞之琳版、方平版、梁实秋版等等。我认为朱生豪的这个版本最好,他隐藏着一种翻译者的情愫和他的立场在里面,很难言传,但是我意会到了。而且你知道吗?朱生豪的工作习惯是边演边译,他先把里面的桥段自己演一遍,然后再着手翻译,可见全情投入。
朱生豪译文的语言很美,是当之无愧的美文。我们甚至可以抛开故事,只是看他的文字就觉得陶醉,这就是文学的魅力,也特别便于导演排练。比如里面三个人的台词,一个散文式的句子就可以顺下来。我可以举雷欧提斯、波洛涅斯、奥菲利亚三个人告别的那场戏来说明:
“父亲,我告别了。”“时候不早了,去吧,你的仆人都在等着你。再会奥菲利亚,记住我对你说的话。”“你的话已经锁在我的记忆里,那钥匙你替我保管着吧。”“奥菲利亚,他对你说些什么话?”“回父亲的话,我们刚才谈起哈姆雷特殿下的事情。”“哦,这是应该考虑一下的,听说他近来常常跟你在一起。”
就是这种风格、这种味道,三个人的对白完全可以变成一篇散文诗。这中间是不能随便换气的,不该换气的地方就是不能换,就像唱歌一样,气息断了就不行,让人听来似乎是把一条大肠子给切断了。我的助理在英国读戏剧,这次排练时,我跟演员讲起这段的处理,他就告诉我,在英国,老师也是这么教的。莎士比亚是语言大师,朱生豪的译文同样相映成辉,所以我特别希望年轻的朋友多去读读他的译本,真是美的享受。

“朱生豪的汉姆莱特”
在2016年国大版《哈姆雷特》创作期间,排演之前我专程去浙江嘉兴参观了朱生豪的故居。得知他在抗日战争时期,在炮火中依然坚持翻译莎翁剧作。特别是在翻译《哈姆雷特》时,朱生豪已身患肺结核——这在当时就是不治之症。根本治不好。这给了我极大的震撼,也触发了我一个大胆的想法:将朱生豪放到舞台上,做成一台独一无二的《哈姆雷特》。
朱生豪在抗日战争时期,一个人在螺旋桨的威胁之下,在日本侵华战争的炮火声中,完成了他的翻译。而他的手稿两次被炸毁,特别是《哈姆雷特》的手稿炸毁的时候,离他去世只差一年半的时间,就在这种内外交困和饱受折磨的艰危时刻,他又立刻重新开始翻译。所以在舞台上,我们是用轰隆作响的螺旋桨声作为朱生豪出场时的背景声———这个像“达摩克里斯之剑”一样时刻存在的危险,伴随着朱生豪病入膏肓的身体状况,形象地刻画了这位中国文人与炮弹和病魔斗争的坚强执着的状态。

剧照 董汶亮(左)饰演波洛涅斯、郎英博(中)饰演雷欧提斯、王文杰(右)饰演奥菲利亚
国家大剧院版《哈姆雷特》的舞美设计师王晶是我的学生,现在已经在伦敦和英国导演合作了。在构思舞美的时候,我就一个要求:这部戏里要有朱生豪。朱生豪的伟大,在于他是中国翻译莎士比亚作品的第一人。而且在那么一个不幸的时代,那么一个恶劣的环境下,完成了莎翁剧作的翻译。在朱生豪的故居,我看到他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和一个条桌,这张床我觉得就是他翻译莎士比亚的桌子和他赖以歇息的一小块,仅仅两平米的一个空间。我被他感动,执意要把这张床搬上舞台。

赵岭在舞台上分饰朱生豪
朱生豪给他的爱人、知己宋清如写了那么多情书,有人称之为世界上最美的情话,我觉得他和莎士比亚是有相同之处的,可以把死亡写得那么美,可以把爱情写得那么惨烈……凡此种种,让我想象着朱生豪在翻译过程中一边亲自演绎体验戏中人物和精神,一边翻译。他去世以后,所有的文稿都是宋清如帮他整理的,这也是一位让我崇敬的妻子,一位让人敬仰的女神。所以我也要把她请上舞台,由一位女演员分饰宋清如和奥菲利亚。
我曾经采访过朱生豪的儿子朱尚刚,他就告诉我,父亲去世后,是母亲宋清如和他继续整理了译稿。在排戏的时候,《朱生豪情书全集》一直放在我的手边。他给妻子宋清如写的情书,“近着你会使我惝恍,因此我愿常远远地忆你。如果我们能获得长寿,等我们年老的时候,我愿和你卜邻而居,共度衰倦之暮年,此生之愿足矣!”每每读来,都让我感动不已。还有“我是,我是宋清如至上主义者。醒来觉得甚是爱你。我愿意舍弃一切,以想念你终此一生。”这句诗我也加进了戏里。
这轮演出我们加入了更多的朱生豪和宋清如爱情的篇章,以此献给广大年轻的观众。现在很多孩子不懂爱情,爱情不仅是两情相悦,爱情是两个人心意相通,携手奔向一个目标。其实2016年我弄好剧本后,就想把这出戏命名为《朱生豪的哈姆雷特》,院方后来还是觉得叫《哈姆雷特》更易于传播,但这出戏实际上讲的就是“朱生豪的汉姆莱脱”。他是另外一个王子、无冕之王,他的精神也对比着哈姆雷特软弱的灵魂。
三条复仇线,“有两条之前被忽略了”
刚才说到朱生豪在《哈姆雷特》的译本中,隐藏着一种翻译者的情愫和他的立场,其实是有事实依据的。还是从探访他的故居归来后,我再读剧本,有了一个重要的发现:莎士比亚原剧中并不起眼的角色挪威王子福丁布拉斯,他在哈姆雷特死后继承了丹麦的王位。莎士比亚在剧本人物表上将他放在最后一位,而朱生豪的译本却将他提到人物表的第三位。这种大胆的错位显然是朱生豪有意为之。
我的理解是,朱生豪是把福丁布拉斯视为哈姆雷特的一面镜子。福丁布拉斯王子只有两三句台词,出场两次,朱生豪为什么会挪到第三位?我想象他那种亢奋和激情,他认为挪威王子是可以言出即行的王子,这和哈姆雷特的忧郁——我们说在全剧中他有七次独白,都是下决心要干的,又没有干,下决心要干,又没有干,不断地批判自己,不断地不干,不断地要干,不断地否定,就这样一种犹豫的性格和他内心的懦弱,跟朱生豪这种坚强的生命力、顽强的意志力形成了一种对抗。
2023 年在复排《哈姆雷特》的过程中,我仍然觉得《哈姆雷特》是一座采集不尽的金矿,常读常新会有不断的发现。在中戏读书的时候,分析剧本就是分析《哈姆雷特》,我分析出了41个主题。我现在认为,《哈姆雷特》这部悲剧里其实有三条复仇的线,一直是被作者扭结在一起的。“哈姆雷特王子复仇”这条线是主线,另外还有两条线会被很多观众忽略,甚至会被很多导演忽略,连劳伦斯·奥利弗也忽略了它们。

剧照
一条线就是福丁布拉斯,因为他的父亲老福丁布拉斯在和老哈姆雷特,也就是我们的男主人公的父亲决斗的时候被杀死了,所以他要组织军队到丹麦来复仇,他要夺回他的土地并占领这个国家。全剧结束在他不费吹灰之力便进入了丹麦王国,这是非常讽刺的一条线,它是对哈姆雷特的讽刺,这一次我们更加强化了福丁布拉斯言出必行的性格对哈姆雷特的刺激。
还有一条复仇的线,是我这轮排演时新的发现,就是雷欧提斯。雷欧提斯是奥菲利亚的哥哥,波洛涅斯唯一的儿子,当他在法国听说他的父亲被刺死便即刻回国复仇,而且他的复仇不仅仅是杀死一个仇人,他要做国王,“除了我自己的意志以外,全世界也不能阻止我!”他的义无反顾的复仇的决心也是为了反衬哈姆雷特的犹豫和软弱,这一次我们强化了他和哈姆雷特的性格对比。

孙立石饰演“老王”鬼魂,赵岭(前)饰演哈姆雷特
莎士比亚的悲剧是性格悲剧。哈姆雷特的懦弱,是我要拿解剖刀着重去解析的。坦白讲,我不喜欢这个人物,尽管他具有很高的审美价值。他的复仇其实就是一剑封喉的事情,“老王”父亲的鬼魂已经告诉他了,是叔父杀死了自己,并占有了你的母亲。而他早就可以报仇,却喋喋不休地扯白、犹豫。他无穷尽地折磨两个女子,先是折磨死了自己心爱的女人、美丽的奥菲利亚,又去折磨自己的母亲乔特鲁德。而对于“新王”,自己的叔叔克劳狄斯却苍白软弱,在剧本里就找不到他和叔叔对视的戏份,所以我给了很多调度、笔触——我们无法和莎士比亚对谈,只能在剧本细节里去挖掘哈姆雷特的性格悲剧。
这轮演出期间,我在朋友圈里发了一句话,“脆弱啊,你的名字叫女人!”这是哈姆雷特说给妈妈听的,但我认为当妈妈的人是没有脆弱的,因为她生过孩子,保护儿子是她做母亲的本能。母亲都是伟大的,乔特鲁德一定是主动为儿子挡毒酒——克劳狄斯是个非常凶狠的人,她也不敢当面揭穿他的阴谋,只能自己喝了这杯毒酒来表明心迹。乔特鲁德在死前对克劳狄斯说“请原谅”,这句话潜台词无穷,“你要原谅我站在我的儿子一边。”所以在这部戏里,死得最伟大的是妈妈。

剧照 赵岭饰演哈姆雷特、杨淇饰演母后乔特鲁德。
东情西韵的舞美设计
国大版《哈姆雷特》的舞美设计可谓东情西韵。因为朱生豪是江南才子,观众走进剧场会看到舞台上方是中国南方民居天井的建筑样式,而在舞台两侧,左侧上场口是三个北欧哥特式的尖形门框,右侧下场口是中国园林圆形的拱门。下场口前方一直安放着的是朱生豪的木床,这些元素的混搭弥合了时空的交错感,也强调了朱生豪当时的生存环境。
之所以在这部西方戏剧里也加入了东方元素,是因为我想到戏曲家汤显祖,他和莎士比亚是同一年(1616)故去的。这一版在2016年首演,正好是莎士比亚和汤显祖逝世400周年,在地球的东方和西方两个素未谋面的人,他们同样伟大,我想用这种方式来向他们致敬。
这部戏的下半场一开始,演绎奥菲利亚疯了,失足落水身亡,用到了昆曲《牡丹亭》作为舞台背景音乐——我在想,写生命、写爱情到极致的,就这两个人(汤显祖、莎士比亚)——而不论是花园殉情,还是父亲在女儿感情路上的阻拦,奥菲利亚和杜丽娘的遭遇都是十分相似的。“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这样的生命境界只有汤显祖写得出来。而“水中的奥菲利亚”其实是哈姆雷特的一面镜子,莎士比亚在这一点上跟中国的戏曲有异曲同工之处,他有唯美精神,他让奥菲利亚的死可以这样美。

这段的表演对于饰演奥菲利亚的女演员要求很高。她要加入戏曲圆场和云手的身段动作,如果做得不到位,就没有冲击力,可如果做得太到位,观众又可能会觉得很怪异。我每次都需要帮助演员找到一个“平衡点”,其实就是分寸感,要把这种诗意的唯美和莎士比亚的意境融合起来,进而在舞台上呈现出一种“似是而非”的微妙感,达到陌生化的间离效果。
这一版舞台的主色调是黑白灰,以此暗示悲剧死亡的结局。为了强调戏剧冲突,中间是一个8米乘8米的方形叠放式平台,尖角正对着观众席,背景是一个半透明的墙面。为什么要这么设置?在中国文化里,凡是方方正正的东西,一定是四平八稳地摆放,不会用尖角迎着人。在这部剧里是反其道而行之,没有用正面去呈现它的方正,那样没有力度。菱形中间是一个尖锐的感觉,两边也是尖锐的感觉。尖角直指观众,暗示了会有很多尖锐的戏剧冲突,尤其到最后哈姆雷特和雷欧提斯比剑,又推出两个尖锐的平台,使剑拔弩张的气氛达到极致。

剧照 孙立石饰演克劳狄斯
“一个剧组就是一个家”
《哈姆雷特》其实不是讲宫廷的,它不是宫廷剧,它是讲人性的,讲脆弱到极致的人性。我反正也这把年纪了,说话口无遮拦,我并不喜欢劳伦斯·奥利弗自导自演的《哈姆雷特》(1948的英国电影),我认为他演的就不对,那是白马王子,不是忧郁王子。我也不喜欢孙道临的配音朗诵,太奶油了、太华丽了,像那样的处理起码不是我的审美需要。哈姆雷特的语言得是毛毛叉叉的,其中最有名的那句“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应该是用一种略显模糊、低沉忧郁的嗓音缓缓地说出来,这才是它该有的味道。
国家大剧院版的《哈姆雷特》在2016年推出时,的确先是做了明星版。作为导演,我其实是国内第一个做明星版话剧的人。1986年,我在广州执导《裂变》,当时是和四个团合作,祝希娟主演。之后的《家》、《雷雨》,包括《红楼梦》、《洋麻将》、全女班的《奥赛罗》等都是。明星版话剧是制作人的目的,因为要上座,但就我而言,更希望培养出新生代。比如《商鞅》当时没有起用一个明星,明年这出戏就三十周年了,换了三拨演员。

剧照
2017年再排《哈姆雷特》,就换成了国家大剧院戏剧演员队的孩子们。可以说每次排都有提高——我特别希望别人不要给他们排戏,排完我再接手感觉就不对了。导演的工作是用感情去建造,我和这批演员已经相处9年了,假如生个娃也已经9岁了,他们就像我的孩子一样——西安话剧院的老院长、导演万一,当年培养了一批好演员。再说回北京人民艺术剧院,若没有焦菊隐导演,只有“郭、老、曹”(郭沫若、老舍、曹禺)这些伟大的作家、编剧,能有今天吗?职责不同,他们都是书写者,而焦菊隐要把文字变成立体的舞台演出。
对我而言也是一样,演员、灯光、舞美在我帮助下都能成长,我常常以此为傲,常常自我夸赞(笑)。我已经和六代舞美合作过了,从第一代祖师爷辈儿的我的老师,到现在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在排练厅,我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常常骂他们,他们也不生气,因为成长了,而且愈发成熟。你刚才在排练厅也听到了,大家都管我叫“奶奶”,这么叫我,我就“gua cang”了(京剧锣鼓经行话,可以理解为“没辙了”),我就不好再开口训人(笑)。他们用这个来讨好我,就是这种感觉吧,一个剧组就是一个家。
网上能看到我的小红书和视频号,跟大家分享一些戏剧的感悟。其实小红书我现在也不上了,有一个阶段,宣传组帮我弄的。但我是一个愿意分享的人,发东西特别随机,从不事先设计。有的时候很累了,躺到床上也得把朋友圈发完再睡觉。但我有一个缺点,好为人师,老想把自己懂得的告诉年轻人。
我从来不给年轻人寄语,搞艺术不像是做生意,卖油条的,你炸我也炸。做演员、当导演都要个性化,而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阅历,有不同的生活习惯,他的经济地位、社会地位和文学修养也不一样。寄语没有用,没那个文学修养你跟他说啥呢?

国家大剧院版《哈姆雷特》海报
剧照/国家大剧院提供